“王爷,莫西姑娘已经回去了,她让我告诉您之后的战局若是没有她家主子的吩咐,恐怕是不能再介入了。”封显的幕僚姜卫朝倚在城头上的封显低声禀告。
“恩,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封显仍是出战时的一身战袍,被血渍染得暗红也没有换下,他左手和右腿都打着绷带,神情疲倦。
“王爷,您休息一会吧,有叶将军守在这儿,一时半会还顶得住。”姜卫指了指城头上的阁楼,朝站在城头另一边的叶韩意有所指的道。
自三日前岭南的叶少帅加入战局后宁都的战况瞬间改变,他领着伤残的两万禁卫军死守城门,而另一支将近一万人的骑兵仿似从天而降般自京城四野窜出,他们行动诡秘,装备精良,精通破敌战法,大挫北汗骑兵。
强大的军团仿若死神镰刀一般在北汗大军中来去自如,他们冲杀完毕后又迅速消失,重新集合后又再次围杀,如此反复一来,搅得北汗士气大乱,玄禾逼不得已在对宁都强攻六日后停了下来。
封显听着手下的劝慰,苦笑的摇了摇头,正因为叶韩在这,他才不能走。三日前城破的一刹那,若非叶韩领着那支行踪诡异的骑兵赶到,大宁国都早就不保了,而京城禁卫军在叶韩出现的瞬间高涨的战意和惊天的呐喊他这一世也不会忘记。
南疆战神,果然名不虚传,原来……一直以来是他小觑了那自铁血中走出的宣德太子后人。
那人自城头上跳下,手持银枪,唯一句‘若是国破,家将无家,国则无国’便震慑三军,北汗人闻南疆战神之名而心寒,而大宁的将士则怀抱满腔愤慨杀敌卫国。城头上,只余一千人防守,在生死之际,他居然将所有兵力完全投入战场之中。若非有大魄力者,绝对做不到如此。
整整三日三夜,城门原野上的厮杀声一直响彻着整个京城。他手持战枪独自守于城门前,纵千军万马而过,也未曾挪动过一步,直到北汗大军在那支突然冒出的青衣骑军步步危逼、损失惨重吹响撤退号角后,众人才看到城门前的惨状。
伏尸数里,血流成河。在护城河和城门之间,竟然硬生生的由尸体堆出了一条道来,而那银衣战袍的身影则站那堆成山的尸体中间,他手中一直握着的殷红战枪插在了土中,箭端直指向他不远处的两具尸体。
封显认得,那两人是跟随叶韩前来的四个统领中的两位。他们身中数箭牢牢的挡在了叶韩前方一米处,直到死,仍是以刀立身面带煞气眼望前方。
战场上尸横遍野,但却无人不为这一幕而动容。就算是北汗的将士,隔着远远的地界,也瞧见了让整个战场沉默下来的场景。
大宁的禁卫军站在城门前都没有动,他们看着那挡于城门前三日也不曾移动过的青年统帅亲手拔下了那两具尸体上的所有箭矢,合上了他们的眼睛,对着他们慢慢看口:“把你们的家人背回去。”
这是叶韩入战场后的下的第一个指令,却没有人生出半点违背之心,就仿似天生他便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一般。
大宁的将士没有对着惨烈的胜利欢呼,而是看着战场上死状惨烈的袍泽,涩着眼一个个把他们背了进去。
而叶韩,独自持着一把银枪,站在了集结的北汗军队前未曾移动过半步,直到——所有大宁阵亡的将士都被抬进了宁都城。
由始至终,北汗军营都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役,更可怕的是,这场战役还远远没有结束。
大宁禁卫军只剩下一万,而那支不足万人的青衣骑军更是不足五千,而北汗大军至少还剩十万。
这一战后,北汗偃旗息鼓、休整兵力,而大宁是在等着看不见的奇迹降临。
“叶将军,北汗已经一日没有动静了,既然父皇将守城的重责交给你,你是不是该对将士们说些什么,这样低沉下去,大宁士气全无如何御敌?”封显忍了半日,终是拖着重伤的身体走到了叶韩身边慢慢开口。
他是无比骄傲之人,但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个人荣辱的时候。
“王爷,你有没有听说过哀兵?”叶韩缓缓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朝城门上下的士兵身上扫视了一眼,目光沉静如山,仿似世间没有什么能将其撼动一般。
那些士兵身边都有个小小的木盒,阵亡的将士被拖回来后便放在一起火化了,那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的骨灰。
封显朝叶韩看了一眼,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努力把从倚在姜卫身上的身子摆正道:“本王明白,只是北汗大军压境,因为误算才会大失前蹄,等他们重整旗鼓,战力肯定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只剩下一万五的兵力,如何抵抗?”援军至少还有六日才会来,就算是叶韩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凭这区区一万五的兵力守住宁都!
叶韩眼一眨,握着枪的手仍是不紧不慢,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封显沉声问道:“百里家研制的守城器械还有多少?”
“宁都已经几百年没有兴过兵事了,以往造成的器械都运到了岭南和云州,这你是知道的,兵库里只有百里家新研制出来的远程射箭,足足比以前多了半丈的距离,百里家的人这几天一直在兵部进行改良,今日早晨才送过来,我看了一下,有不少,应该能顶上一段时间。”封显听叶韩提起这个,眼底倒是多了一分神采。
“我想他们应该是在等援军,最迟后日玄禾就会再次攻城,城外的青龙卫已经失了先机,不能像前几日一样进行突袭了,所以……等北汗的战号一起,我就发令让其中的一千青龙卫攻击北汗中帐,玄禾很惜命,且惯喜欢蚕食军队,是以定会让大队北汗骑兵围攻,到时候……”叶韩突然停住了声,朝城外北部遥遥望了一眼才道:“你就下令齐放箭矢。”
他的声音很艰涩,但细细听来,却极是冷静坚厉,甚至染上了一分残忍。
封显一愣,不可置信的抬高了声音:“你说什么?叶韩,他们可都是……”
他及时刹住后面的话,眼底露出几分透彻和震惊来。以如今京城残存的兵力,如果不这样做……根本守不住三日,更别说等到回京驰援的救兵了!
只是,亲手将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兵推入死境,恐怕最不能接受的……是他吧!封显朝叶韩看了一眼,见到面前微微侧着身的人死死沉下的眸色,轻轻叹了口气。
不对!封显回忆起刚才叶韩交代他的话,神色一转忙道:“你让我下达射箭的命令,那你呢?叶韩,你想干什么?”将统御权交给他,除非他是想……
“他们是我从岭南带出来的,自然是……他们在哪,我就在哪。”低沉的声音突然染上了几分轻松,叶韩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封显,眉一扬,带出青年人独有的张扬和纯粹来:“我和那一千青龙卫同闯北汗中军大帐,哪怕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我也要带着他们走出来。”
若是没有同赴死境的打算,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跟着他来京城的每一个兵士,都是岭南最好的儿郎!他们可以战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上,而他——也一定会相随。
封显睁大了一双凤眼,过了半晌才一摆手有些负气的道:“随你。”他转身扶着幕僚的手朝城头下走去,抬眼看见蹲坐在城墙上下休息的士兵眼底决绝的战意,停住了脚步。
“你只管去就是,你用命守下来的这城头,在你回来之前,谁也别想拿走。”铿锵凛冽的声音自几步之遥的身后传来,叶韩顿了顿拂着枪的手,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难道……这地方就不是你拼命守下来的吗?不过这家伙,倒是比他那个惯用心机的父皇实诚多了。
叶韩抬眼朝百米之外的北汗大帐看去,眼底的神情一片沉静。封禄,若是我守住了这大宁京城,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天下易位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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